●郎潛紀聞三筆卷十
312劉蓉力辭曾文正薦章
313科名佳話
314紀文達硯銘之用意
315仁宗留意微員
316陶文毅以敢諫結主知
317上元節調將之故事
318仁宗因得雪加恩朝臣
319遇雪聚飲陶然亭之雅會
320本朝錢法源流
321本朝與前明宮中費用之比較
322鐵面學道
323郝浴出處之恢奇
324宮中祭五祀日期
325吴將軍父女之風雅
326陳文恭撫吴時逸事
327顧蒓奏疏之敢言
328孫詔成杖責滋事宮監
329托碩使俄訂約事之駁正
330張如緒告養親之恩榮
331行裝佩荷包飄帶之原始
332乾隆七年置樂部
333張文毅廣哀詩
334欽天監推算歷法之乖錯
335本朝萬壽開科原始
336王玉■〈殿上玉下〉中武科三元
337耆壽得玄孫者古今僅有六人
338世祖能容楊雍建之直諫
339楊雍建宰高要時惠政
340名臣子賢否之不同
○312劉蓉力辭曾文正薦章
湘鄉劉撫部蓉,與同縣曾文正為布衣昆季之交,兩家集中,舉理學、經濟互相箴勖之書牘文詩,蚤隱然以第一流自待。兵事起,撫部久客文正幕中,每削薦章,文正欲列其名,輒持不可。文正謂:「此古人之常,且幕客皆敘勞,君何得獨不爾邪?」撫部謂:「漢代蕭朱、王貢,以轉相汲引為賢,蓋踵戰國餘習,非友道之正;士各有志,奚必以此相強?」文正深然之,由是終身未嘗論薦。而撫部卒由胡、駱兩文忠公交章引達,驟躋顯官,功在秦蜀,天挺人豪,豈憂終屈歟?然而所守之正,可以自主者也,所遇之亨,抑非可以自期者也。
○313科名佳話
道光十二年,江南通州原任溫州鎮總兵李景曾,以武科中式之歲,甲子一周,經督撫臣奏請重赴鷹揚筵宴,得旨賞加頭品銜。時有寄籍上元原任銅梁縣知縣武陵貴逢申,距乾隆壬辰通籍,亦已周甲,例得重赴。恩榮筵宴,經禮部奏請,賞加知州銜。同日諭下,文武異科,鄉會異榜,吴蜀異籍,而絲綸同被,適在同地同時。李年八十八歲,貴年八十五歲,固三吴之盛事,抑二老之奇緣也。
○314紀文達硯銘之用意
紀文達公性好硯,嘗以九十九硯名其齋。硯必有銘,信手摛辭,皆有深意。如赤石硯云:「迂士得之,琢雕為樸。」淄石硯云:「刻鳥鏤花,彌工彌俗。」螭紋硯云:「雕鏤盤螭,俗工之式。」仿宋硯云:「石則新,式則古,與其雕鎪,吾甯取此。」圭硯云:「腹劒深藏,君子所惡。」紫石硯云:「摭一語於葩經,曰尚有典型。」升恒硯云:「作頌稱觥,用茲摛藻。」黼斧硯云:「黼黻昇平,藉有文章,老夫耄矣,猶思拜手而賡颺。」留耕硯云:「作硯者誰,善留餘地,忠厚之心,慶延於世。」壺盧硯云:「雖畫壺盧,實非依樣。」又曰:「既有壺盧,無妨依樣。」金水附日硯云:「金水二星,恒附日行,天既成象,地亦成形。」月隄硯云:「緬想昌黎,百川手障。」挈瓶硯云:「守口如瓶,鄭公八十之所銘,我今七十有八齡,其循先正之典型,毋高論以驚聽。」劉文正公硯云:「如鄭公笏,千秋生敬。」又一硯云:「此是乾隆辛卯歲醉翁親付老門生。」公歿後,其門人出公所藏硯,各拓一本,用昌黎《石鼓歌》韻,紀之以詩。
○315仁宗留意微員
嘉慶中,兵馬司指揮謝煦,以同知外用,初選登州,上以其地簡,特寄諭撫臣,於衮、沂、曹一帶對調,遂改衮州。蓋謝任中城時,曾以緝捕出力,蒙賞戴翎枝,故上猶識之也。仁宗整飭吏治,雖末秩閑曹,必慎重遴擇如此。
○316陶文毅以敢諫結主知
陶文毅公官臺諫日,錚錚有聲。奉命巡視南漕,翼日請訓,甫入殿側門,即諭曰:「放爾南漕矣,爾尚有良心,肯說幾句正經話。」寵任之專,由此其始矣。
○317上元節調將之故事
京師每遇上元節,五城各設燈棚,寶馬香車,極承平歲華之麗。是夕三鼓後,步軍統領於正陽門城上,以燈繩曳取城外武營官名帖,謂之調將,二百年來舊例也。
○318仁宗因得雪加恩朝臣
嘉慶壬申一冬稀雪,歲將闌矣,上猶齋禱深宮,除夕始祥霙普沛,三輔同霑。仁宗喜甚,元日恩旨:大學士慶桂、董誥,由太子太師銜晉賞太保。儀親王、成親王、慶郡王,各賞銀四千兩;定親王、榮郡王各三千兩;且命分賞其下,以布春祺。是日朝賀諸臣,均加一級。
○319遇雪聚飲陶然亭之雅會
趙味辛司馬、洪稚存太史、張船山太守、吴山尊學士,同官京朝,文酒過從,極一時朋戠之盛。預訂每遇大雪,不相招邀,各集陶然亭,後至者任酒資。此會絕雅,吾輩知交,酒人多而熱官少,大可踵而行之。
○320本朝錢法源流
我朝初年錢法,屢經更定,始以滿漢文分鑄天命通寶及天聰通寶錢,幕皆無字。迨鑄順治通寶,則專用漢文。嗣於錢幕之左,鑄漢文一釐二字, 【紀值銀之數也,與古半兩五銖等錢,紀銅之輕重者異。】 其右係戶部者鑄戶字,係工部者鑄工字。後又改定京局錢幕,分鑄寶泉、寶源二字,皆滿文。其各省鎮局,亦分鑄各地名,江南江甯府局鑄甯字,安徽局鑄安字,蘇州局鑄蘇字;江西南昌局鑄江字,後又鑄昌字;浙江杭州局鑄浙字;福建福州局鑄福字,漳州局鑄漳字,臺灣局鑄臺字;湖廣武昌局亦鑄昌字,後又鑄武字,長沙局鑄南字;河南開封局鑄河字;山東濟南局鑄東字,後又鑄濟字;山西太原局鑄原字,後又鑄晉字;陝西西安局鑄陝字;甘肅鞏州局鑄鞏字,後移蘭州仍用鞏字;密雲鎮局鑄密字,薊州鎮局鑄薊字;宣府鎮局鑄宣字,大同鎮局鑄同字,臨清鎮局鑄臨字;四川成都府局鑄川字;廣東廣州局鑄廣字;廣西桂林局鑄桂字;雲南雲南府及臨安府、大理府、祿豐縣、蒙自縣各局,俱鑄雲字;貴州貴陽府局鑄貴字,畢節縣局鑄黔字。皆滿漢文各一,滿文居左,漢文居右。至雍正初年,又定各省錢幕,俱照京局例,以寶字為首,次鑄本地方一字,皆用滿文,至今遵守。蓋於錢面鑄年號,以昭王制;於錢幕鑄國書,以示同文。折衷盡善,洵萬世不刊之制也。比年民間行用如天命、天聰、戶字、工字等錢,已偶一見之,若安字、武字、鞏字、密字、川字、黔字,則從未寓目,即康雍乾三朝舊錢,其鼓鑄精純、輪郭完好者,亦復日少一日。而私鑄私銷,十八行省中,終年無一舉發之案。禁令徒縣,圜法極壞,職司九府者,亦思挽彼狂流乎?
○321本朝與前明宮中費用之比較
康熙二十九年,大內發出前明宮殿樓亭門名摺子,又宮中所用銀兩及金花鋪墊,並各宮老媼數目摺子,令王大臣等察閱。諸臣等覆奏,查得故明宮中每年用金花銀共九十六萬九千四百餘兩,今悉已充饟。又故明光祿寺每年送內所用各項錢糧二十四萬餘兩,今每年止用三萬餘兩。明每年木柴二千六百八十六萬餘觔,今止用六七八萬觔。明每年用紅螺等炭共一千二百八萬餘觔,今止用百餘萬觔。各宮床帳輿輪花毯等項,明每年共用銀二萬八千二百餘兩,今俱不用。又查故明宮殿樓亭門名共七百八十六座,今以本朝宮殿數目較之,不及前明十分之三。至故明各宮殿九層,基址墻垣,俱用臨清磚,木料俱用楠木,今禁中修造房屋,出於斷不可已,凡一切基址墻垣,俱用尋常磚料,木植皆用松木而已。四十九年諭大學士等曰:「明季事蹟,卿等所知,往往皆紙上陳言。萬歷以後所用太監,有在御前服役者,故朕知之獨詳。明朝費用甚奢,興作亦廣,一日之費,可抵今一年之用。其宮中脂粉錢四十萬兩,供應銀數百萬兩,至世祖皇帝登極,始悉除之。紫禁城內一切工作,俱派民間,今皆現錢雇覔。明季宮女至九千人,內監至十萬人,飯食不能徧及,日有餓死者;今則宮中不過四五百人而已。」又諭戶部曰:「國家錢糧,理當節省,否則必致經費不敷。每年有正額蠲免,有河工費用,必能大加節省,方有裨益。前光祿寺一年用銀一百萬兩,今止用十萬兩;工部一年用二百萬兩,今止用二三十萬兩。必如此,然後可謂之節省也。」我先朝節用愛民,布在方策,萬一年運以往,諧臣媚子,有以佃游土木導宮廷侈肆之萌者,二三老成,不難述成憲以相咨儆,庶煌煌祖訓,星日長輝矣。
○322鐵面學道
溧陽狄公敬,順治甲午以文望簡授湖廣提學道,時方官屯田員外也。單騎之任,毖飭學校,力剔宿弊,每臨所部,則集諸生於學宮,講臥碑不如式者,輒撻之,諸生屏息駭汗,不敢仰視。或訾其過嚴,公曰:「士習頹靡久矣,今敷教在嚴,惟嚴而後可以言寛也。」試之日,緋衣坐堂上, 【按:時服色初定,品官猶或沿明制也。】 焚香告天,取諸生試卷,當堂面閱,閱畢即發,一切竿牘不得行,而積弊以清。所奬拔士,皆窮巷老儒,足跡鮮入城市者,羣號公為鐵面學道。公嘗識熊文端於鄉舉時,後文端居金陵,公已告歸,復相與講學談經,脩東林、白鹿之緒。故文端誌公墓,其銘詞有曰:「治稱廉敬,功翼典謨, 【按:公著有《尚書衍義》。】 」殆非阿好云。
○323郝浴出處之恢奇
定州郝巡撫浴,生而機警,負異材,年十四五,能通六籍百家言,尤留心世務,高自期許,講求古今興亡治亂,而慕諸葛孔明、李鄴侯之為人。順治初通籍,即上書指陳利弊,娓娓數千言。由御史奉命按蜀,破巨寇劉文秀等,且密陳吴三桂跋扈狀。三桂銜公深,一再傾軋,公坐是降調,旋流徙盛京安置。公至鐵嶺,僦屋潛居,日手《周易》一編,哦吟自得,不知身在冰天雪窖中也。如是者十有八年,三桂反起,補原官,疏論兵事多奇中。巡鹽兩淮,百廢具舉,轉饟大有賴焉。最後擢撫粤西,汰冗兵,置戍堠,停鼓鑄,省郵傳,養士擇將,通商惠農,瘡痍頓起。聖祖嘗語左右:「粤西善後,朕早知非郝浴不可也。」初王師凱旋,經費不貲,公嘗權宜動庫帑,又前撫傅公因饋饟不繼,亦多所那移,未及補而公即世,署篆者劾公侵隱,吏議落職追賠。上曰:「郝巡撫廉能素著,其所動支,必非入己,著免追取。」公子進士林,復牒上公寃,諭復原官,賜祭葬。康祺按:公躬襄聖運,其所遇時會,與孔明、鄴侯不同,而盤根錯節,前沈後揚,樹立恢奇,卒有以踐其生平之志業。亦何怪少年英邁,早如處囊之錐,躍冶之金耶?
○324宮中祭五祀日期
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不論貴賤,但祭竈神。考我朝自順治八年定制,每歲正月祭司戶之神於宮門外道左南向,四月祭司竈之神於大內大庖前中道南向,六月祭中霤之神於文樓前西向,七月祭司門之神於午門前西角樓東向,十月祭司井之神於大內大庖井前南向。中霤門二祀,太常寺掌之;戶竈井三祀,內務府掌之。而每歲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又自於宮中祀竈以為常。是五祀之禮,達於上下,而臘月二十三日之祭竈,亦不得議為俗例也。
○325吴將軍父女之風雅
國初吴將軍英,莆田人也,幼為海寇所掠,投誠後,以功累遷至水師提督。御賜作「萬人敵」扁額,加號威畧將軍。顧性喜吟咏,有愛女名絲,字黃絹,將軍親課之,亦擅風雅。《閨秀正始集》及《閩川閨秀詩話》,均載其詩。
○326陳文恭撫吴時逸事
吴俗崇信巫鬼,湯文正公撫蘇,攘斥異端,覺牖惛誕,其革除五通神,至今婦稚能道之矣。乾隆間,陳文恭公開府吴中,亦有一二軼事,與文正前輝後光者。郡有北禪寺,僧為壇九成,置佛於顛,號於衆曰佛升天,衆施金錢亡算,積薪將焚之。公聞之,微服詣壇視佛,乃陰敕有司收寺僧,而自謂吴民曰:吾欲奉養佛,以公輿輿之。數日始能言,則吴江人為僧所閉,絕其飲食,豢以豨膏,使不能言,而狀貌肥白瑰異如佛像然也。論僧極刑,火其居。石將軍者,吴人以鎮不祥,云古之石敢當也。或禱焉如響,士女坌集,奸盜並作。公至,謂吴民曰:「吾聞石之靈者,入水不沈,果爾,吾當為立廟,盍從我試之乎?」衆忻然從之。公命武夫乘高投諸淵,弗起也。公曰:「嘻,是弗靈也已。」衆乃爽然盡散。迹公此二舉,若出於機譎權變之所為,究其厲俗化民,志除奸宄,則與文正同一作用也。 【康祺按:活佛升天一事,他書有屬之某太守、某縣令者,第考顧耕石學士元熙所撰公祠堂碑銘,於公道誼經綸,槩從其畧,而是舉獨詳哉言之。學士長洲人,且建祠距公歿不遠,必非譌傳。】
顧學士又紀文恭撫吴日,每鞫吏之舞文者,得其實,則集羣吏於庭曰:「是不獨一人一事矣,某月日某人舞某弊,吾以事小,且不忍發也。今發矣,後有若此者,誅無赦。」由是吏人屏息,其於民之作奸犯科者亦然。按:此即古人所謂勤於察、慎於發,刃其一而仆者百也。有馭下之責者,尚其取以為則。
○327顧蒓奏疏之敢言
吴縣顧通副蒓,世所稱南雅先生者,為詞臣三十年,文采照海內,而結主知,崇物望,實以奏疏顯。其督學滇也,道河南,以風聞墨吏奸民入告。聞逆匪林清之變,疏稱中禁嚴密,敢闌入肆猖獗,則圓明園距都城遠,尤宜備。其擢學士也,適值宣宗初登極,疏稱方今所急,惟崇君德、正人心、飭官方三者為尤要。上召見,稱所言皆是者凡三,同列羡為殊遇。又公再遷學士時,疏稱西域逆回滋擾,不難鋤慝於目前,而難弭禍於日後,欲請於喀什噶爾添重兵,控制安集延,俾回人不敢窺伺,且其地密邇英吉沙、葉爾羌,又東南為和闐,皆有水草可耕牧,宜募民屯田,以備戰守。更請慎簡大僚,無區滿漢,務得讀書識大體者任之,以廉靜寡欲、通達事理者佐之。其遷通政司時,適兩湖三江皆大水,疏稱饑民與鹽梟糾合,易生事。鹽梟不靖,終為巨患,緩治之則養禍深,急治之則召禍速,故欲禁其妄行,必先謀其生路,請變通鹽法,聽民挾貲趨產鹽地收買,隨時納課,收課之後,即不必問其所往。 【按:此即唐臣劉晏就場征課之法,名臣學士言其利者什八九,謂為非宜者亦什二三也。】 二疏俱留中。公初以論事左遷,乃冷署迴翔,仍侃侃敢言如是,忠愛惓摯,流露簡書。然則砥礪學行,養士愛才,於公特小節;書畫文賦,凌跨名輩,於公更緒餘也已。
○328孫詔成杖責滋事宮監
孫方伯詔成,康熙壬辰進士,選庶吉士,為甘肅武威本朝甲科之開山。雍正初年解館,改知直隸某縣,會世宗有事先陵,蹕經其邑,大雪積行宮門外數寸。故事,凡宮門內外糞除之役,宮監司之。時宮監有所索於方伯,未之允也,輒呼縣官來掃雪。方伯擁篲以前,謂宮監曰:「縣官為天子掃雪,豈辱事耶?」傴僂掃雪不已。宮監怒,將羣集而毆之,於是方伯引其魁以出,飭皁隸縛而加杖。是時上官皆伺候宮門外,聞之震慄,遂以其實上陳,且請罪。世宗覽奏,欣然曰:「此知縣好大膽,太監滋事不可赦,著交所司治罪。」召見方伯,慰勉者再。未幾,而擢守吾郡矣。旋遷甯紹台道,轉兩浙鹽運使,惠政令望,至今不沬。其杖責閹人,與初筆所述乾隆年間熱河巡檢張若瀛縛杖滋事太監,若合符契,尤為世所傳揚。謝山先生作方伯墓銘云:「西涼之域,茂陵所開。晉十六國,繼翦蒿萊。歷唐宋元,頗稱乏才。運際中天,乃起其衰。峩峩使君,破荒而出。如鍊石手,以補天闕。花甎綾被,三館矜式。洊歷方面,樹藩秉臬。被名與位,有如飄逢。惟茲令聞,可以無窮。吾家枌社,桐鄉之東。甘棠蔽芾,我思召公。」可見方伯之亦俠亦儒,蔚成循卓,固非但金花榜子為涼州羣彥之慮無也。 【康祺幼時,聞公宦浙多年,最慎庶獄。嘗曰:「吾不能必人之無寃,惟求己之無悔。」此二語,亦刀筆吏座右良箴。】
○329托碩使俄訂約事之駁正
趙甌北《簷曝襍記》,稱康熙中諭遣侍衛托碩至俄羅斯定邊界,托碩美鬚眉,為其國女主所寵,凡三年始得歸,所定規約十八條,皆從枕席上訂盟,至今猶遵守不變云云。梁茝林撫部《南省公餘錄》,據《會典》以駁之。畧謂自康熙二十八年平定羅剎,命內大臣索額圖與俄國使臣費要多羅定議,雍正五年,郡王額駙策凌與俄使薩華等定議,及乾隆三十三年、四十五年、五十七年,三次皆因俄國籲請開市,允准定約五條,從無托碩所定十八條於枕席訂盟之事。康祺按:他書紀述俄夷,均謂世傳女汗,羅列男侍夫,以窮邊島國,禮教未興,即果有覊留使臣,昏荒曖昧之行,亦殊不足奇。唯托碩以天朝近臣,銜命萬里,何至俯受羈絆,廉耻蕩然。人如山陰之面首,跡異子卿之胡婦,當日同行星使,完節歸來,有不起而彈之者乎?趙氏之言,殆如郢書燕說矣。
○330張如緒告養親之恩榮
張如緒,字紹先,康熙庚辰科進士。為主客郎中,以父世思百歲告養,蒙召見,并賜家居,得具摺附聞世思起居。此郎曹稀世之榮也,見《濟甯州志》。
○331行裝佩荷包飄帶之原始
今士大夫奉使行役,多著缺襟袍,即《會典》所謂行袍也。行裝多佩荷包飄帶,亦曰風帶,《會典》稱為帉。行袍之帉,宜以素布為之,視常服帶微闊而短。滿洲松湘圃相國,嘗於扈從時語同列曰:「君等知荷包佩帉所由始乎?我朝初以馬上得天下,荷包所以儲食物,為中途充饑之用,佩帉所以代馬絡帶,恐帶偶斷,則以帉續之。其初皆用布,今施之禮服,乃■〈飾,布代巾〉以綢耳。」觀此,知行裝荷包,亦應用布,而開國諸臣,披荊斬棘,釃風沐雨之勤勞,即一物一名,已堪觀感也。
○332乾隆七年置樂部
虞廷分禮樂為二職,至周禮,司樂之職,屬之春官。我朝乾隆七年,始置樂部,凡郊廟祠祭之樂,神樂署司之;殿廷朝會宴饗之樂,和聲署司之;宮中慶賀宴饗之樂,掌儀司司之;鐃歌鼓吹前部大樂,鑾儀衛司之;均隸於樂部,而以禮部滿尚書一人為之總理,亦曰典樂。蓋仿周官遺意云。
○333張文毅廣哀詩
張文毅公芾,以咸豐甲寅罷江西巡撫,僑居玉山,著有《冰谿吟草》。 【按:冰為谿水玉為山,戴叔倫句也。】 首列《廣哀詩》四十三章,蓋弔軍興以來平生師友霣身寇難,及江西死事諸將吏之作。每章皆以嗚呼發端,首章云嗚呼林文忠,次章云嗚呼李文恭。詩雖止四十三章,然七章嗚呼武昌城,十五章嗚呼石頭城,皆羅列多人,不限於一人一詩也。又七言五詩一篇,題曰:「去年七月朔,余在南昌守城督戰,奴子鄭貴侍側,與材官哈恩俱斃於礮,血濺余身,今一年矣,感而有作詩曰:去年今日豫章城,我在城頭督戰兵,賊礮如雨向城擊,忽然戰血濺我纓。左右駭愕環相顧,中有二人中礮仆,材官哈恩僕鄭貴,淋漓血染城頭路。哈恩碎顱氣僅存,鄭貴洞腹猶能言,首問主人受傷否,次言有母乏饔飱。我聞此語心悲切,世人枉自談名節,此僕二十不讀書,臨死之言何烈烈。人生忠孝賦於天,今我報國知何年,將母猶荷君恩重,媿汝國殤空淚漣。」康祺按:公力扼豫章,有功於東南者甚鉅,是集表揚忠義,激勵同仇,亦不朽千秋之鴻製也。其末段人生忠孝數言,即異日以團練使身殉回氛之讖。
○334欽天監推算歷法之乖錯
康熙八年,欽天監按古法推算是年十二月當置閏,南懷仁言雨水為正月中氣,是月二十九日值雨水,即為康熙九年之正月,不當閏,置閏當在明年二月。因命禮部詳詢,欽天監官多直懷仁言,乃改為九年閏二月。嘉慶十六年,管欽天監事務定親王綿恩等奏:「嘉慶十八年癸酉時憲書,係閏八月,是年冬至在十月內,為向來所未有,因覆查十九年三月亦無中氣可以置閏,應否改為十九年閏二月。」上謂置閏應有一定,非可輕改,恐該監推算訛舛,復令詳細通查。嗣據奏稱:康熙十九年、五十七年俱閏八月,冬至仍在十一月,與郊祀節氣均相符合。今嘉慶十八年閏八月,冬至在十月內,則南郊大祀不在仲冬之月,而次年上丁、上戊又均在正月,不在仲春,且驚蟄、春分在正月,亦覺較早,若改為十九年閏二月,則與一切節氣俱屬相符。復推算至後二百年,其每年節氣及置閏之月,皆與時憲書無訛。」上乃從之。觀此,知從前欽天監推算,亦容有愆差,倘非先皇帝奉若敬授,精益求精,將一節偶誤,百歲沿訛,何以順天行而熙庶績乎?時光緒二年閏五月,客有詢置閏之有無舛錯者,因舉二事告之,而并錄於此。
○335本朝萬壽開科原始
康熙五十一年,各省士子以聖壽六十,請開恩科,事下禮部。部臣以舊例所無難之。太倉王尚書掞曰:「以萬年之聖主,當六旬之大慶,此豈有成例可援乎?若以糜費為嫌,則民間家長生日,子孫僮僕,尚不惜出所有以宴飲娛賓,矧富有四海,而區區計及於此乎?」遂如所請以上,得旨舉行。此我朝萬壽開科之始,見《潛揅堂文集》,而士林鮮有知之者。
○336王玉■〈殿上玉下〉中武科三元
本朝三元,乾隆間一錢棨,道光間一陳繼昌耳。而有國初天津鎮總兵王玉■〈殿上玉下〉者,中順治辛卯武鄉試第一,壬辰會試第一,廷試亦第一,是武科中之三元也。且王於前明崇禎朝,已舉武闈第一,入國朝乃棄此重應試,仍連中三元。以今方古,直與《說儲》所載崔元翰之四頭並駕齊驅矣。視錢、陳二君,尤為難遇。
○337耆壽得玄孫者古今僅有六人
乾隆四十九年閏三月初八日,上以皇玄孫生,命儒臣檢閱《四庫全書》,自古耆壽得見玄孫者凡幾人。嗣奏:三代以上不可考,隋以前未有其人,惟唐光祿大夫南昌人錢朗、 【見《山堂肆考》。】 宋參知政事饒州人張壽、 【見周必大《平園續稿》。】 元紹興人吴宗元、 【見宋濂《潛溪集》。】 明國子監博士吉安人羅恢、 【見明《文衡》。】 又常熟人歸璿、 【見《歸有光集》,璿即有光高祖。】 長洲人文徵明, 【見徵明《甫田集》。】 凡臣庶以耆壽得玄孫者,僅有六人,而帝王則未之前聞云云。然其時,據直隸、江西、山東、四川、廣西各督撫奏報,百歲壽民五世同堂者六家。又各督撫奏報,五世同堂者一百九十四家,如直隸張璧、湖北李進也、貴州孫月英,各得玄孫自八人至六人不等,尤為蕃衍。蓋聖化翔洽,生齒殷昌,同時名列奏章,事登御集,皆先民■〈罒干〉遌之榮也。
○338世祖能容楊雍建之直諫
海甯楊少司馬雍建,為本朝諫官第一,前筆述尚未詳。方公初入兵垣時,駕數巡幸南海子,公首上書請養聖躬,慎出入,毋勤於原獸。世祖震怒,謂國家以武定禍亂,順時于田,示不忘戰,乃宣公跽苑庭,面數其罪,令免冠謝。公但對曰:「臣惟知忠愛皇上,無他罪。」上益怒,色變,往返數數過公前,譙讓不已。諸臣侍直者,咸股栗,公神色不動。上乃曰:「而詎不聞善則歸君,過則歸己乎?奈何翹翹然沽直聲,將謂朕盤於游畋,欲方何代主。」於是公始一頓首曰:「此則臣罪。」時世祖固已心重之,後凡有章奏,無不霽顏聽納矣。
○339楊雍建宰高要時惠政
楊少司馬以高要令行取入臺。故事,州縣內升,歷三年方預薦牘。公作令一載,即就徵,蓋治行尤異也。高要當廣右之衝,制府駐節焉,於是師行絡驛,供億甚煩,每羽書至,徵民夫累百,縶若犬羊,置隙地。公下車未久,值歲除飲椒酒,忽起立曰:「民夫亦人子,何忍使之露宿。」命徙廊廡,徹酒食給之。夫泥首謝,有泣下者。平南、靖南二藩,同鎮南海,鹽穀絲麻,輸官價百倍,而縣境羚羊峽產硯,遣其掾采石,日役夫匠無算,篝火入巖穴,多失氣死。公力減浮費,掾以硯奉,公力卻不受。軍中索榕樹條為縚繩,以燃礮火,風雨不熄,有百夫長持兵符下縣徵解,語不遜,公坐而撻之。泣告其帥,帥愬之制府王公國光,王公曰:「書生彊直,廉吏方剛,是不可犯。」乃杖百夫長而薦公於朝。康祺按:公愛民潔己,風骨崚嶒,自非刀筆筐篋中人物,而護持善類如王公,亦豈易求之世之居高位者?
○340名臣子賢否之不同
趙恭毅公名臣也,其長子熊詔,用修撰直南齋,雖曾為記注事落職,仍留供奉。嗣從軍肅州,出私財濟軍,聖祖嘉之。公次子鳳詔,則於守太原時以墨誅矣。蔣文肅公名相也,長子文恪公溥,繼膺台輔,恩禮始終。而次子洲,則於官山西布政使時,以罪誅矣。若滿臣則一家骨肉榮悴殊觀者,尤不可勝指,此足見聖朝賞罰之公,勳舊後人,宜自惕也。 【同治癸酉,書示友人。】
●郎潛紀聞三筆卷十一
341國初鄉會試同考官無定額
342姚啟聖全家之奇特
343徐元文在詞館之榮遇
344高宗追念秦文恭
345高宗賜蔡文恭詩
346梁文莊感激恩遇
347梁文莊無媿清秩
348張學使識拔汪廷璵
349殿廷應試詞賦之體裁
350翰林大考之黜陟
351盧明楷以精於樂律受知
352尹舍人以清白遺子孫
353李文藻才名
354錢竹汀識拔邵二雲
355方望溪為李穆堂譏訕
356名臣不諱言科場夾帶
357世宗破除官員迴避本省之見
358聖祖不苛繩趙恭毅儀節
359梁文莊有古大臣風
360陳星齋太僕被解役囚徒痛毆之巨案
361陳兆崙三次通籍
362錢南園劾奏國泰之勇决
363汪守和宗伯言動悉遵古禮
364驢車尚書
365四三麟鳳二六鴻鸞
366張文和謹身節欲之效驗
367顧甯人之強記
368王漁洋處置貲郎之意見
369梁山舟書名播於日本琉球
370宣南詩會圖
371越中四傑
372湯鵬鐵畫
373本朝列聖多工繪畫
374皇史宬之建置
375高宗宣宗冲齡時之神武
376宣宗臨御初年之謹小慎微
377李天生之豪俠
○341國初鄉會試同考官無定額
國初鄉會試房考無定額。順治十六年己亥會試,庶吉士為同考者九人,皆戊戌進士也。十八年辛丑會試,庶吉士為同考者十六人,內戊戌進士五人,己亥進士十一人。雍正二年癸卯順天鄉試,庶吉士為同考者八人。乾隆九年甲子順天鄉試,庶吉士為同考者十人,皆後來所無也。其同考人數最多者,則康熙乙未會試,至三十二人,內翰林二十一人,部曹十一人。戊戌、辛丑二科,亦三十二人。丁酉鄉試,同考至三十六人,內翰林三十一人,給事中二人,部曹三人。而最所鮮遇者,惟乾隆甲午順天鄉試,十八房中,彼此官階逈相懸絕,如宗丞竇光鼐、太常吴玉綸、光祿吴綬詔、理少周於禮、僕少曹學閔、通參趙佑,皆九列也;中允童鳳三、編修管榦禎,則翰詹也;司業朱棻元,則國子監也;御史戈源,都察院也;戶部許寶善、善聰,禮部施學濂、鄭源燾,則部屬也。而此外又有助教吴省蘭,學正徐立綱、汪如藻,皆舉人。大理丞朱衣點,貢生。此四人,皆例所不預開列者,是蓋採選清望,不限階資,睿鑒所加,絕人議擬,殆杜朝臣通榜之弊也。
○342姚啟聖全家之奇特
會稽姚尚書啟聖,生而倜儻,以豪聞。少客松江趙太守所,午睡大鼾,僮僕竊窺之,則雕虎也。甫冠,以諸生遊通州,得權知州事,杖土豪殺之,尋棄官去。遊蕭山,遇二健兒掠二女子行,有老父隨之哭,持牽洶洶,公怒,奪佩刀殺二健兒,縱女子去。亡命,隸漢軍,平臺一役,公功獨多。 【按:公平臺功已詳前筆。】 夫人何氏,亦絕有力,舉石臼如無物。公奇之,娶焉,生長子儀,雄偉與公埒。嘗驅駟馬,駕奔車,自後掣之,馬為之却;挽強弓,百步外可洞四札。以功授知縣,擢部郎,出知開封府,諭以京堂用。自請效力從戎,改總兵,終雲南鶴慶總兵官。天生奇人,萃於一家,匪適然也。
○343徐元文在詞館之榮遇
徐立齋相國元文,臚傳日,世祖召見乾清門,還啟皇太后曰:「今歲得一佳狀元。」賜冠帶服物,視舊典有加。嘗從幸南苑,賜乘御馬,命學士折納庫為執鞚,館師也。公遜謝,乃改使侍衛。又嘗晚對便殿,夜分賜饌畢,世祖問從者得無饑乎,亦命賜以食。從古詞臣榮遇,無叨被如公者。
○344高宗追念秦文恭
秦文恭公以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乞病,溫旨不許。八月復請回籍調治,許之,仍懸缺以待。既成行,疾革,薨於滄洲,訃聞,高宗愴惻。明年南巡至無錫,幸寄暢園,御製詩有云:「養疴旋里人何在,撫景愀然是此間。」寄暢園者,公家別業也。高宗追念舊臣,形於翰墨,如此益可見公之居官不苟矣。
○345高宗賜蔡文恭詩
乾隆四十八年,漳浦蔡文恭相國假滿還朝,覲熱河行在,上賜以詩,有「年老君臣似友朋」之句。明年御製臨新建辟雍詩,中有云:「蔡新或備伯兄行。」注曰:「若今羣臣中,孰可當三老五更之席者,獨大學士蔡新,長予四歲,或可居兄事之列。」公既致仕,五十五年以祝釐詣闕,錫宴同樂園,復賜一詩,有曰:「八旬幸我猶身健,九望憐卿會膝前。」恭繹奎章,覺伊古明良賡和,《卷阿》矢音,雍容肅穆則有餘,悱惻纏綿猶不足也。
○346梁文莊感激恩遇
雍正間,錢唐梁文莊公入直上書房,獲侍高宗皇帝暨諴、和兩親王講讀,以舊學受知遇,迴翔館閣,平陟台衡,恩禮哀榮,曠絕寮寀。公晚年自言,嘗為高宗作擘窠大字,適憲皇帝駕至,諸臣鵠立以竣。憲皇帝命竟其書,以墨漬袍袖,復令高宗曳之,今藏此衣三十年,他時服以就木,庶存歾志君恩也。後公子孫如其言。
○347梁文莊無媿清秩
內閣、吏部、翰林院,皆京僚極清要地。梁文莊公嘗兼領數年,王尚書際華戲謂曰:「公可謂三清居士矣。」裘文達公聞之笑曰:「兼以上書房、南書房,則五清也。」文莊性儉素,自奉嗇於貧士,貲郎熱官,不敢因緣造請。每下直,雙扉晝掩,門庭闃然。署所居為味初齋,示不忘舊。同時朝論,謂惟公實堪此清秩云。
○348張學使識拔汪廷璵
鎮洋汪少司空廷璵,初名璿,幼而穎悟,丱角補博士弟子員。時學使桐城張公廷璐奇其文,曰:「它日名位不在吾下。」遂為易其名,名從玉旁,而中加一廷字,意蓋引為兄弟行云。後果以鼎甲歷清要,官至亞卿。世謂張公能相士,康祺尤服張公之能愛士也。
○349殿廷應試詞賦之體裁
乾隆壬申,御試翰詹諸臣於正大光明殿,以「納涼賦」為題,作者多規橅《上林》、《子虛》,鋪陳宮殿苑囿。汪侍郎廷璵時為編修,獨以宵旰憂勤民事立言,特擢一等一名,超授侍講學士。嗣充日講起居注官,又充會試同考官,又充武會試副總裁官,一歲之中,恩命頻頒,皆一賦為之羔雁也。自來殿廷槖筆,別有體裁,或以頌為規,或即小見大,職在文字者,不可不以前事為師。
○350翰林大考之黜陟
故事:詞臣以大考休官,如外吏之干六法,無仍還原秩者。德州宋蒙泉廉訪弼,以編修充《續文獻通考》纂修官,同事十數人皆後進,徵文獻者咸以公為歸。乾隆二十八年御試正大光明殿,引見,有旨令以原官休致。當時總裁諸公,合詞奏宋弼學問篤實,箸述精勤,請留之書局,由是供職如故。後以贊善分巡鞏秦階道,擢甘肅按察使,正身率下,惠在西涼。蓋大考一舉,不過為文學侍從之臣,藉稽勤惰,因材任使,本不必以一朝之得失為憑也。
○351盧明楷以精於樂律受知
甯都盧詹事明楷,於樂律有宿悟,審辨律呂,清濁高下,不失纍黍。為貢生,已預內廷修書之役,會和碩莊親王、尚書張文敏公奉詔編次《律呂正義》,即薦公為纂修官,公猶未通籍也。本朝樂部,向以王大臣兼領,公官侍讀時,特旨令撰擬樂章,兼樂部行走。凡所撰進,皆播之管絃,列於法部。當時同僚歎慕,謂公以鉤稽絕學,上結主知,前代蔡中郎、阮仲容輩,無此榮遇也。
○352尹舍人以清白遺子孫
內閣典籍尹均,雲南之蒙自人,內閣學士壯圖父也。乾隆五十年,以就養京邸,特旨入千叟宴,與一品大臣列坐丹墀東,賜賚珍異,天下以為至榮。典籍性廉儉,在京師好飲豆湯,月必數設,呼子若孫共啖,曰:「此吾鄉味,若曹即富貴,慎勿忘。」與閣學同朝,父子入直,常共載一車。諸城劉文清公嘗歎曰:「尹舍人可謂以清白遺子孫矣。」
○353李文藻才名
嶺南俗多竊牛,牛皮色相似,雖獲盜多不承,有司無如之何,往往牽蔓成巨獄。益都李文藻南澗宰潮陽,令有牛之家,各於牛角印烙私記,凡赴墟賣牛者,牙儈以印烙登簿,以印付買主。如告失牛,先以印呈官,官遣役持印驗墟簿,無得隱者。大府善其法,下所司行之。潮陽與海陽、揭陽俗稱三陽,仕其地多致富,南澗去官之日,囊槖蕭然。至番禺,命工摹光孝寺貫休羅漢像以歸,曰此廣南宦槖也。南澗性好聚書,手自讐校,無晚近俚俗之本;於金石刻搜羅尤富,所至必停驂周覽。有僕善椎拓,擕紙墨以從。嘗乘舟出迎總督,小憩南海廟,命僕拓碑,秉燭竟夜,比曉,問總督舟已過矣。詩古文不傍人門戶,過嶺後,治公事日不暇給,而詩益工。郵亭僧院,信筆留題,雖輿隸皆知為才子。南澗成乾隆庚辰進士,先一年舉鄉試第二人,舉主則嘉定錢詹事也。詹事嘗稱為天下才,又謂南澗有三反:長身多髯,赳赳如千夫長,而胸有萬卷書,一也;生長於北海,官於南海,二也;湛思著書,欲以文學顯,而世稱其政事,三也。然而傳人無疑已。
○354錢竹汀識拔邵二雲
竹汀詹事以乾隆乙酉典試吾浙,志取奇士,不為俗學。餘姚邵二雲學士名列第四,五策博洽冠場,闈中傳觀,咸謂非老宿不辨。及來謁,則學士年纔逾冠也。叩其學,淵乎不竭。詹事拊掌曰:「不負此行矣。」康祺按:詹事屢握文衡,所取多懿文老學之事,使衡文者識鑒盡如此,制科何患不得士耶?
○355方望溪為李穆堂譏訕
方望溪侍郎以古文自命,意不可一世,惟臨川李穆堂輕之。望溪嘗擕所作曾祖墓銘示穆堂,纔閱一行,即還之。望溪恚甚,曰:「某文竟不足一寓目乎?」曰,「然」。望溪益恚,請其說。穆堂曰:「今縣以桐名者有五:桐鄉、桐廬、桐柏、桐梓,不獨桐城也。省桐城而曰桐,後世誰知為桐城者。此之不講,何以言文。」望溪默然者久之,然卒不肯改,其護前如此。金壇王若霖嘗言:「靈皋以古文為時文,以時文為古文。」論者以為深中望溪之病,見竹汀先生《潛研堂集》。竹汀殆亦不滿於桐城者乎?
○356名臣不諱言科場夾帶
阮文達公為學政時,搜出生童夾帶,必自加細閱,如係親手所抄,略有條理者,即予入學;如倩人所抄,概錄陳文者,照例罪斥。見曾文正諭子書。文正並云:「作時文宜先講辭藻,欲求辭藻富麗,不可不分類抄撮體面話頭。」又云:「文人不可無手抄夾帶小本,昌黎之記事提要、纂言鉤元,亦係分類手抄小冊也。」按:夾帶為令甲所不容,二公皆名臣,文達則轉因夾帶而取其人,文正則昌言夾帶而諭其子,蓋王道不外人情也。
○357世宗破除官員迴避本省之見
國初官員補授之例,迴避本省,如江蘇之與安徽,湖北之與湖南,陝西之與甘肅,亦稱同省,例應迴避。雍正七年,世宗以江南之上江、下江,湖廣之湖南、湖北,陝西之西安、甘肅,雖同在一省,而幅員遼闊,各設巡撫司道以統轄之,其情形與隔省無異。且既係同省,則於彼處之人情土俗,較為熟悉,未必不於地方有裨。嗣後此數處府州縣以下官員,不在本籍巡撫轄下者,不必迴避。按:昔賢有分道用人之論,極東之產,不使遠官於極西,果從其制,似與聖諭所稱熟悉風土,裨益地方者,稍有合也。
○358聖祖不苛繩趙恭毅儀節
趙恭毅公晚年內任,一日,值聖祖仁皇帝親試武進士騎射,與諸大臣坐班,瞢騰假寐。同列欲面劾,聖祖笑止之,不加譴責。蓋天心仁愛,諒公宣力之久,而精力漸衰,不復苛繩儀節也。 【敬按:雍正間,川督憲德以成都府知府王■〈氵符〉,於考騐武弁之日在座酣睡,特疏糾參。諭旨責憲德之過刻,猶引及恭毅前事云。】
○359梁文莊有古大臣風
梁文莊公與陳星齋太僕幼同里,長同學,雍正庚戌會試復為同年。至乾隆十五年,文莊方掌院事,太僕以外吏舉鴻博,改官檢討,亦久次矣。京察列一等,御史歐堪善以文莊徇私彈奏,辭連上年舟過丹陽被歐事, 【詳見下則。】 聖意稍為之動,即日召見文莊。文莊奏曰:「陳兆崙在翰林,前此已四入京察,無不定為一等者,臣雖欲矯情避嫌,其如朝廷公議何。」上亦悟,從容諭曰:「自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文莊正色曰:「臣領皇上無則加勉之訓。」同列者咸歎為得古大臣風。 【康祺按:是年京察在三月,大僕以十三年七月聞太夫人訃,時尚未服闋入都也。或其時丁憂人員尚無扣除察典之成例與,俟考。】
○360陳星齋太僕被解役囚徒痛毆之巨案
星齋太僕居憂時,河庫道何君聘之課子。乾隆己巳二月赴淮,舟泊丹陽,遇秋審解犯數船,自鎮江往蘇,兩船偶觸,解役突率衆囚徒入船,各持器械雜手中鐵鍊,指撝刼奪,罄所有以去。太僕方與客對奕,猝被一囚連毆三鍊,頭顱脊背受創極重,流血昏暈。蓋每歲秋讞時,胥役囚徒,互相狼狽,以亡命橫行為利藪,而不知太僕之為貴人也。痛定鳴官,得其主名,經丹陽縣令請撫軍雅公具奏,立置重典。嗣是此風稍戢矣。辛未歲,太僕起復入京,上方自南巡還。太僕道旁接迓,猶垂問此事甚詳。並霽顏曰:「汝何不言雞肋不足當尊拳耶?」自是每遇召對,必問及焉。高宗睿性之和易,玉音之警敏如此。
○361陳兆崙三次通籍
乾隆大科,有以進士舉鴻博者,兩次通籍,已為奇遇。錢塘陳太僕兆崙釋褐用福建知縣,嗣保奏鴻博,入都候試。適內閣中書闕員,試士東閣。新例,凡徵士中科甲出身者,亦得與試。太僕蒙欽取一等一名,授內閣撰文中書,旋入軍機處行走。明年,復入鴻詞之選,改官翰林。三次通籍,古今僅見。
○362錢南園劾奏國泰之勇决
錢南園通政為御史時,劾東撫國泰,前筆紀之未詳。是時劉文清公偕和珅奉高宗命,往山東訊鞫,並諭御史同訊。方讞獄日,國泰忽起立詈御史曰:「汝何物,敢劾我耶!」文清大怒曰:「御史奉詔治汝,汝敢詈天使耶?」立命隸人披其頰。國泰懼而伏,珅遂不敢曲芘。獄上,國泰伏誅。初,通政將奏國泰事,詣所善翰林邵南江曰:「家有事,需錢十千,可借乎?」邵曰:「錢可移用,將何事也,盍告我?」通政曰:「子勿問何事,有事欲用此錢,當於吾子取之。」越三日,而彈章宣矣。時國泰聲勢方盛,人皆為之危,幸高宗仁明,察其忠直,尋擢通政司,而山左去一奸人,朝野歌頌焉。邵於是叩之曰:「子前告我需錢十千,豈為此事耶?」曰:「然,吾自度劾國泰必受嚴譴戍邊,故預備資用耳。」邵曰:「若果有此行,十千錢亦不濟事。」曰:「吾性喜食牛肉,在道可不用傔從,以五千錢市牛肉,日啖此可無饑,其餘錢吾自負之,得達於戍所足矣。」聞者悚然。康祺按:乾隆至今,不少敢言之諫官,求如通政之廉儉為體,剛正為用,亦本朝有數直臣也。
○363汪守和宗伯言動悉遵古禮
樂平汪大宗伯守和,言動悉遵禮法,每食必置菜羹於坐隅,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揖然後坐。
○364驢車尚書
戴簡恪公敦元長刑部日,值大雪,公著雨罩,手抱文書,步至街衢,呼驢車乘之,御者不知公為誰也。及至署,隸役呵殿而入,公下車,去雨罩,帽露珊瑚頂,御者大驚,將棄車而逃。公強留,與之錢而去。都中謂之驢車尚書。公卒之日,鄉人往視之,敝衣露肘,布衿一襲,咸歎其儉德為不可及云。
○365四三麟鳳二六鴻鸞
尹望山相國內召後,贊畫樞要,退居賜園,公子十二人,排日至園奉侍,時謂之四三麟鳳,二六鴻鸞,蓋羡其子多且賢,如荀龍賈虎之比也。
○366張文和謹身節欲之效驗
張文和公幼體弱多疾,精神疲短,步行里許輒困憊,尊長以為憂。公因此謹疾,慎起居,節飲食,時時儆惕。三十通籍,氣體稍壯。嗣值南書房,辰入戍出,歲無虛日。塞外扈從十一次,夏則避暑熱河,秋則隨獵於邊塞遼闊之地,乘馬奔馳,飲食失節,而不覺其勞。康熙丁亥,聖祖以外藩望幸,車駕遠臨,遍歷蒙古諸部落,公皆珥筆以從,一百餘日不離鞍馬,亦不自知其鞅掌。世宗朝,委任益篤,以大學士管吏部、戶部,掌翰林院,皆極繁要重大之職。兼以晨夕內直,宣召不時。適西北軍興旁午,每奉密諭,籌畫機務,羽書四出,晷刻不稽。偶至朝房或公署聽事,則諸曹司抱案牘於旁者,常數十百人,環立番進,以待裁決。輿中馬上,披覽文書,吏人多隨行於後,候一言為進止。又總裁史館書局凡十餘處,纂修諸公,時以疑難相質,公為之從容論定。薄暮還寓,則賓客門生,車駕雜沓,守候於外舍者如鯽矣。夜然雙燭治事,既就寢,或從枕上思及某疏某稿未妥,即披衣起,親握筆改正,黎明付書記繕以進。而氣體之強健,反過於少壯時,見公所自述澄懷園語。自來天生命世,固多付以龍馬之精神,用能為國家任重致遠。然公中年以還,謹身節欲,戒慎恐懼之一念,實足以後天補先天之闕也。
○367顧甯人之強記
王漁洋《古夫于亭雜錄》云:「近日顧甯人號強記,一日會於京師邸舍,予謂之曰:先生博學強記,請誦古樂府《蛺蜨行》一過,當拜服。顧琅琅背誦,不失一字。」康祺竊謂記誦特學問之一端,座有顧甯人,乃僅僅以《蛺蜨行》相難,其拜服甯人,亦僅在能背誦《蛺蜨行》,此漁洋所以卒為文人與。
○368王漁洋處置貲郎之意見
國家自滇閩二廣用兵,始開捐納之例,始猶經戶部斟酌,不至過濫,其後陝西賑荒、出塞運饟等事,則漸汎濫矣。始商人巴某等初捐即補知府,言官論之,因革去。其後于振甲為運饟都統,則不由戶部,及九卿集議,徑移吏部銓補。於是僉事方面顯官,亦在捐納之列,初任即得補授矣。後左都御史張鵬翮疏言州縣守令教職捐納冗濫,九卿集議,遂欲通改幕職佐貳等官。王漁洋尚書時貳戶部,謂諸公曰:「朝廷不可失信於天下,已往可勿論,但當慎之於將來耳。」衆以為然,遂罷議。康祺按:漁洋廷議,在當時自是正論,蓋捐數本重,捐員亦寥寥無多,若今日則減成折額,展轉售鬻,甚至市一牛之貲,可使顯貴其二子,而且丱角之歲,隸名天官;胎妊之兒,預營仕牒,朝廷果毅然停捐,采用前議,將此輩盡改虛階,亦不為過。否則拘守小信,坐視吏道之淪胥,必待至數十年後,而始有澄清之可冀,恐亦非政體所宜也。
○369梁山舟書名播於日本琉球
梁山舟學士書名滿天下,求書者紙日數束。嘗言古善書皆有代者,我獨無,蓋不欲以偽欺人也。其誠篤如此。時日本國有王子好書,以其書介舶商求公評定。琉球生自太學歸國,踵公門乞一見。公以無相見儀却之。其人太息曰:「來時國王命必一見公而歸,今不得見奈何。」因丐公書一紙,曰:「持是以復國王耳。」其名盛又如此。
○370宣南詩會圖
吴縣潘功甫舍人曾沂,文恭相國冢嗣也。性澹榮利,勇於為善,居京師杜門謝客。文恭門生故舊滿天下,識其面者殆不數人。曩嘗見《宣南詩會圖》,圖中九人,皆一時賢士大夫,蓋東鄉吴舍人嵩梁、新城陳學士用光,涇縣朱宮贊珔、長樂梁觀察章鉅、宜黃謝學士階樹、嘉興錢侍御儀吉、吴縣董太守國華、歙縣程侍講恩澤,一即舍人也。先是與斯會者,有安化陶中丞澍、涇縣胡廉訪承珙、祥符周觀察之琦、嘉善黃太守安濤、侯官林廉訪則徐,時舍人尚未入都。逮後長樂觀察守楚中,歙縣侍講典黔試,涇縣宮贊乞養歸,則又益以華亭張舍人祥河、臨川湯舍人儲蕃、侯官李侍讀彥章,仍九人也。朱綬為之記,諸公名位,多就當時敍錄。其後騰踔中外,文藻勛烈,皆卓卓有所表樹。朱門後起,能皆如舍人之慎於擇交,差不媿司馬家兒風範矣。
○371越中四傑
會稽陶篁村徵士元藻,少字龍溪,才藻飈發,與同鄉劉鳳岡豹君、周虎木以詞賦齊名,時有龍鳳虎豹,越中四傑之目。見梁山舟《頻羅庵集》壽篁村七十詩注。
○372湯鵬鐵畫
蕪湖鐵工湯鵬,字天池,煅鐵作草蟲花竹及山水屏幢,精妙不減名家圖畫。山水大幅,非積歲月不能成,其流傳者,多徑尺小景,以木範之,若琉璃屏狀,名曰鐵畫。或合四面,以成一燈,曰鐵燈。每幅數金,一時爭購之。鑪錘之功,前代未有也。相傳鵬家煅竈與畫家隣,畫師自高其技,每相傲睨。鵬意頗不平,閉門搆思,鏗錚屈曲,遂成絕藝。鵬亡,竟無繼者。世咸稱鵬所作畫,當與張銅、黃錫,並為藝術傳人。康祺獨謂以彼其人,運鏤肝怵腎之沈思,創鬼斧神錐之妙製,盍不移而鑽研理窟,藻繪學林,為可惜也。然以視世之寛衣博裒,醉飽嬉娛,百歲如馳,一長莫述者,則又鵬所唾棄不屑道也。
○373本朝列聖多工繪畫
京師慈仁寺僧舍,藏有世祖皇帝御畫渡水牛,乃赫蹏紙上,用指上螺紋印成之,意態生動,筆墨烘染所不能到。又風竹一幅,上有廣運之寶,王貽上、宋牧仲輩均見及之,今不知尚存否。康祺敬按:本朝列聖,天才淵雅,幾暇多工繪畫。近年嘗見文宗所畫馬,醇邸恭摹上石,神采飛舞,雄駿中含肅穆之氣,非唐宋專家所能比儗也。
○374皇史宬之建置
皇史宬建自前明,四周石室,中藏金匱,本朝因其舊制,尊藏實錄、聖訓、玉牒諸鉅編,寶笈琅函,依次排列。嘉慶十二年,高宗純皇帝實錄、聖訓告成,卷帙宏富,視舊增倍,仁宗特命所司重加脩葺,將金匱分列石臺,諏吉尊藏。並諭閣臣云:「我國家億萬斯年,篤祜延釐,正未有艾,嗣後石室充盈,即於兩配殿仿照石室規制,建造分貯,奕葉遵循,永遠無替。」此旨並交內閣存記,今又閱四朝矣。八聖儲慶, 【借用《陸宣公集》。】 謨烈燦陳,讀書中祕者,幸勿為籍談氏所譏也。
○375高宗宣宗冲齡時之神武
乾隆辛亥秋,宣宗皇帝侍高宗皇帝行圍威遜格爾,引弓獲鹿,喜動天顏,黃褶翠翎,寵賚優渥。高宗御製詩,有「老我策驄尚武服,幼孫中鹿賜花翎,是宜誌事成七律,所喜爭先早二齡」之句,蓋高宗以十二歲時,木蘭從獮,初圍得熊, 【此事敬載前筆。】 宣宗則初圍得鹿,年十齡也。詩又云:「家法永遵綿奕葉,承天恩貺慎儀刑。」則他日聖子承乾,良謀貽厥,若已寓於翰藻中矣。
○376宣宗臨御初年之謹小慎微
嘉慶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軍機大臣敬擬遺詔,中有高宗降生避暑山莊之語。越月餘,宣宗檢讀實錄,始知高宗實於康熙辛卯八月十三日誕生於雍和宮邸,而高宗御製詩凡言降生雍和宮者,三見集中,因傳旨詰問。樞臣回奏稱:仁宗御製詩初集第十四卷、第六卷詩注,均載純皇帝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上責其巧辨。諭云:「朕恭繹皇考詩內語意,係泛言山莊為都福之庭,並無誕降山莊之句。當日擬註臣工,誤會詩意,且皇祖詩集,久經頒行,不得諉為未讀。」遂降旨:托津、戴均元退出軍機,與盧蔭溥、文孚均鐫級有差。時宣宗臨御甫匝月,其謹小慎微,邇言必察,殆睿性天成已。
○377李天生之豪俠
李天生檢討,性行忼爽,尚氣概而急人患,一秉秦中雄直之氣。生平與二曲交最密,天生宗朱子,二曲講良知,各尊所聞,不為同異。亭林在山左被誣陷,天生走三千里至日下,泣訴當事,而脫其難。在都門,嘗與毛西河論古韻不合,西河強辯,天生氣憤填膺不能答,遂拔劍斫之,西河駭走。康祺竊謂天生古豪傑,其周旋亭林、二曲,不媿古人之交;其劍劫西河,未免稍失儒者氣象。然以西河之利口,喋喋,滑稽不窮,非勁敵如天生,恐亦不足以折其驕橫詭誕之氣,宜當時傳為快事云。
●郎潛紀聞三筆卷十二
378任象元之學行
379士大夫歸田後之規範
380沈端恪請黜陸王陳從祀孔廟之措詞
381陸耳山四子之乖謬
382吴湛山中丞一歲九遷
383吴中丞奏請弛私渡之禁
384葛世振力辭薦辟
385雍正朝隔省題官之通融
386李天生譏顧亭林好講古音
387董秉純整理全謝山遺集之風義
388孫文定阻子應試
389沈歸愚尚書訓孫語
390尹文達對於僚屬之謙下
391世宗大義滅親之不得已
392聖祖生有聖瑞
393科場加恩大員子弟之成例
394朱文端奏免年遐齡從坐
395世宗恩禮鄂爾泰之優渥
396鄂文端公戒弟侈泰之先見
397大理令之戇直
398列聖不惑於異端
399封印後預用空白之原始
400南樓老人畫冊之遭際
401韓襄毅遺硯之遭際
402張清恪申辯擅動倉穀
403聖祖以張伯行為江南第一清官
404蘇閩士民對於張清恪之感情
405葛壯節緝海盜之神算
406陳文貞得以人事君之道
407陳文貞格於禽獸
408梅定九約束宗族之嚴
409康熙初年災異策問之合於古意
410孔文謤因奏求蓄髮革職
411溧陽松江等處出現玉璽
412聖祖射獵之神武
413武虛谷之行誼
414武虛谷借警墨吏
415阿文成遺事
○378任象元之學行
吴江諸生任德成象元,篤於儒行,奉朱子白鹿洞規,因集明以前先正格言與洞規相發明者為一書,曰《洞規大義》。居鄉勤施濟,置社倉,創義塾;歲饑,煮粥食餓者,鄉人德之。一夕步於庭,有偷兒方踰垣下,見象元驚欲竄走。徐語之曰:「子毋恐,得無患餒乎?」手量米一斛給之,曰:「此危道也,勿更為。」其人叩頭負米去,乃徧告其黨,相戒勿竊任氏,其言頗聞於人。雍正初,詔舉賢良方正,鄂文端公為布政使,欲薦之,固辭乃已。嘗濬萬頃江,達之太湖,里中無水患。有司以聞,賜八品服。學行如君,東京之彥,與南宋之儒與。今日吴中之士習,安得若君輩三五人,不言躬行,而示之標準與。
○379士大夫歸田後之規範
王蘭泉侍郎在京師時,與笥河學士互主騷壇,門人著錄者數百人,有南王北朱之目。罷官歸田後,往來吴門,賓從益盛,與王西沚、錢竹汀兩先生艤舟白公隄下,朋簪雜還,詩酒飛騰,望之者若神仙然。然其時袁簡齋以詩鳴江浙閒,從游若騖,侍郎痛詆之,收召門徒,隱然樹敵,以至吏胥之子,負販之人,能用韻不失黏,皆與齒錄,頗有惜其太邱之道廣者。康祺竊謂,隨園之所為,不過假以梯貴游、攫金帛,以自適其園林聲伎之好,侍郎何苦詆之。若錢、王二先生之遺榮志古,內介外和,奬掖後賢,不立門戶,則誠士大夫歸田之規範也。
○380沈端恪請黜陸王陳從祀孔廟之措詞
沈端恪公甫通籍,有上孝感熊座師書,請黜陸象山、王陽明、陳白沙孔廟從祀。其議象山謂:「《六經》皆我注腳一語,非聖背經,狂妄自恣。」其議白沙謂:「靜坐養出端倪,的係禪定一派。」至陽明之學,則以謂:「原於象山,而猖狂過之;似乎白沙,而詭譎為甚。若當孔子,難逭兩觀之誅;如遇孟子,必在放距之列。久竊從祀,萬萬不可。」其辭而闢之,尤為不遺氣力。當時孝感得書,不知若何作答,特未見其有釐正從祀之疏耳。康祺竊考端恪之學,其始浸淫禪窟,則幾與姚江之末派相同;其繼師應潛齋,友沈士則、淩嘉印,則宗旨尤與陸王為近。即誦法朱學,漸悔前非,其時年僅三十餘,亦不必衞道如是之嚴,論古如是之刻。豈程朱陸王,果如苗莠雅鄭,勢不兩容,必焚其書而鏟其名,乃足為紫陽之功臣歟?且靜坐二字,似不始於白沙,何以一養端倪,便成禪定。末學淺漏,向讀陸清獻書而疑之,讀端恪書而疑益甚矣。 【按白沙不無遺議,象山未可厚非。若陽明則宏才碩學,偉績精忠,比肩漢葛亮,接踵宋天祥。彼自獨有千古,本不藉兩字良知,分孔廡特豚之饗也。乃謂其功業不過杜預,學術甚於安石,門戶之論,豈可謂乎﹖】
○381陸耳山四子之乖謬
陸耳山副憲卒於奉天校書之役,嫡子四,扶其柩歸。如夫人陳,以病留京,抑鬱而沒,屬其遺子及女於馮星石鴻臚,而以第五女為吴侍郎玉綸之義女。後二公為之撫教婚嫁,等於所生,想見前輩友道之篤。而副憲嫡子四人者,殆不知具何心肝也,清門子弟,尚其鑒諸。
○382吴湛山中丞一歲九遷
固始吴湛山中丞士功,起家部屬,自乾隆丁丑暨戊寅,僅一載,由楚臬而護楚撫,升陝藩、護陝撫,既調直藩,再調陝藩,再護陝撫,旋授閩撫,仍留陝撫,兼管陝藩。古所稱一歲九遷其官者,蔑或過之。
○383吴中丞奏請弛私渡之禁
臺灣海外上郡也,例禁私渡,而民犯死偷渡者日益衆。故臺灣令魯鼎梅修縣志略云:「內地窮民在臺者數十萬,其父母妻子欲就養,格於禁例,於是賄船戶,冒水手姓名挂驗。婦女則以小船出口,上大船,抵臺後復用船接載,率以夜行,名曰灌水。更有客頭句通習水積匪,用漏船收載多人,入艙封閉,遇風則盡入魚腹。比及岸遇有沙,驅之上,名曰種芋。或潮漲漂溺,名曰餌魚。窮民迫於饑寒,相率入陷阱,言之痛心。」固始吴湛山中丞撫閩,據志語入告,請旨弛禁,從之。其疏中有云:「內外人民,皆朝廷赤子,向之在臺為匪者,悉出隻身無賴,若安分良民,既已報墾立業,有父母妻子之繫戀,有仰事俯育之辛勤,自必顧惜身家,各思保聚。此從前督撫諸臣所以疊有給照般運之請也。及奉准行過臺以後,亦未有在臺滋事者,乃因奸民偷渡,致令良民在臺者身同羈旅,常懷內顧之憂;在內者悵望天涯,不免向隅之泣。以故老幼婦女,■〈煢,去冖〉獨無依之人,迫欲就養,竟致鋌而走險,畢命波濤,非所以仰體我皇上如天之覆,一視之仁也。」言簡意賅,愷惻入聽,中丞之造福海外,閩人至今感頌。若彼魯令者,殆亦有心人已。 【康祺嘗謂:凡修纂郡邑志乘,以陳述民瘼,鉤揚潛德為得體,若乃舖張形勝,攀附人物,皆庸筆也。】
○384葛世振力辭薦辟
康熙十年,浙撫范忠貞公薦山林隱逸,首列吾邑葛編修世振。世振,明崇禎庚辰一甲第二人也。詔下,以老疾辭,不赴。復奉溫旨敦迫,再以疾辭,遂允其請。時吾鄉諸先輩,多以諸生布衣起兵死難,其節則奇,其事究近於矯激,若編修者,殆不失箕子之明夷者也。
○385雍正朝隔省題官之通融
雍正間,湖廣總督楊宗仁摺薦廣東南海縣知縣□□□升補湖南寶慶府知府,廣州守備范宗堯改補湖北漢陽縣知縣,上特從之。隔省題官,或越等,或改塗,倘施之今日,恐本官薦主,並受譏彈矣。
○386李天生譏顧亭林好講古音
亭林先生西游,主李天生家。一日,亭林臥未起,天生謂之曰:「汀芒矣。」亭林愕然。天生曰:「子好講古音,尚不知天應讀汀,明應讀芒耶?」亭林為之大笑。蓋嗜古之不可泥古也。
○387董秉純整理全謝山遺集之風義
謝山先生易簀時,以詩文稿付其弟子董秉純小鈍藏弆,手定凡六十卷,其餘殘篇剩簡,幾滿一竹笥。小鈍泣拜而受,粘連補綴,又彙為七十卷。其中與正集重複,及別見於他作者,幾十之四,擬重刪定,以多先生手書,不忍塗乙。因手自騰寫,課徒之隙,鈔得三百餘紙。船脣驢背,挾以俱行,竟未竣事。小鈍旋判那池州,地僻政簡,日課字四千,四閱月始卒業,即今所傳《鮚埼亭外編》也。先生歿,無後,著述三十餘種,多賴小鈍與蔣孝廉學鏞、盧教諭鎬為之排比讐正,雖書不盡傳,而風義足尚。李侍郎之於韓昌黎,方侍讀之於宋學士,吾鄉前輩,何多讓焉。
○388孫文定阻子應試
益都孫文定公服官居鄉,恂恂廉慎。公子寶侗有高才,侍公京邸,每鄉試不許入京闈。嘗曰:「吾為大臣,汝又薄有文譽,使或以一第相溷,為結納之資,平生廉隅掃地矣。」寶侗卒為諸生。漁洋《池北偶談》稱文定此一節,有唐貞肅、王忠肅兩公之風,洵非阿好。
○389沈歸愚尚書訓孫語
沈歸愚尚書於本朝儒臣中,最稱晚達,嘗訓其孫惟熙曰:「汝未冠蒙皇上欽賜舉人,亦知而翁鄉試時,固十七次落第秀才乎?」蓋尚書年六十有六,始膺鄉舉,不自料其後日恩榮至此也。
○390尹文達對於僚屬之謙下
尹文達公老於封疆,凡一督雲貴、三督川陝、四督江南,每遇艱鉅,紆徐料量,靡不妥帖。而性善謙下,將有張弛,必集監司以下屬曰:「我意如是,諸君必駁我,我解說則再駁之,使萬無可駁而後可行,勿以總督語有所因循也。」以故公所行,鮮有敗事。吁,可法也。
○391世宗大義滅親之不得已
聖祖皇帝晚年,阿其那、塞思黑輩妄覦非分,要結羽黨,播散流言,至今尚有以管、蔡之不咸,議聖人之有過者。敬攷康熙年間,聖祖升遐以前,諸皇子惟世宗已封雍親王,允祉已封誠親王,允祐已封湻親王,餘皆貝勒、貝子,且有未受封者。而巡方駐蹕之隨扈,禋祀鉅典之代行,及軍國大計從容諮決,惟我世宗為獨多。即六十一年南郊大祀,亦以世宗恭代,距聖祖賓天,僅先五日也。聖祖嘗諭諸大臣曰:「朕萬年後,必擇一堅固可靠之人,與爾等作主,令爾等永享太平。」觀此,知天心默定,神器攸歸久矣。羣■〈亠凶〉搆扇,圖危宗社,大義滅親,夫復何間。
○392聖祖生有聖瑞
聖祖生有聖瑞,孝康章皇后在姙時,孝莊文皇后輒見孝康皇后衣裾若有龍繞。逮降誕之辰,異香盈室,經日不散,五色光華,與日俱耀,宮人內侍,咸所瞻仰,見世宗御製景陵聖德神功碑,蓋帝王自有真也。
○393科場加恩大員子弟之成例
科場定例:現任文武一二品大員,及翰詹科道之子孫弟姪,出應鄉試,別編官卷,號曰官生,凡二十人取中一名,較尋常覓舉者登進差易。又道光以前,凡禮部會試及順天鄉試之主考、房考,其家人族黨有應試迴避者,每別派試官閱卷,或封卷進呈,擇尤錄取,獲售益多。皆國家嘉惠臣工之茂典也。攷雍正六年,直省鄉試後,上諭大學士、尚書、侍郎、都御史、副都御史各大員,有子弟在京闈及本省鄉試,未經中式,年二十以上者,著各舉文理通順可以取中者一人,開送內閣請旨。尋開列大學士蔣廷錫子溥、吏部尚書嵇曾筠子璜、都御史唐執玉子少游、吏部侍郎史貽直子奕簪、戶部侍郎王廷揚子鏐、禮部侍郎錢以塏子鋈、禮部侍郎鄂爾奇子鄂倫、兵部侍郎楊汝穀子綏、刑部侍郎繆沅子橒、工部侍郎張大有子鴻運、侍郎署理倉場事務涂天相子士炳、副都御史謝玉寵子升等具奏,得旨俱賜舉人。戶部侍郎劉聲芳子俊邦,因病未應鄉試,亦賜舉人,一體會試。此則榜花異瑞,喬木同榮,聖澤汪洋,尤為曠百世而一遇者也。蔣、嵇兩相國皆世掌絲綸,沙隄重築,史奕簪、鄂倫諸人,亦俱洊躋卿輔,益見斯舉之得人。
○394朱文端奏免年遐齡從坐
年羹堯既以大逆誅,父遐齡年八十餘,法當從坐,九卿俱畫諾矣。高安朱文端公獨不署名,憲皇帝責問,公奏:「以子刑父,非法也。臣簿錄年氏家書,遐齡訓羹堯甚嚴,羹堯不能從,以陷於罪,罪在子不在父。」上頷之,遐齡竟免。
○395世宗恩禮鄂爾泰之優渥
文端相國鄂爾泰經略西路,將凱旋,世宗命戶部尚書海望為治第,凡什物棜禁盤匜窬之屬必具,已報竣矣,命舁堂上几視之,以為窊敗,大怒,召海切責。海叩頭請易乃已。及公入朝,奏事畢,諭曰:「卿勿還舊居,可赴新宅。」復手書「公忠弼亮」四字賜之。侍衛十人,捧宸翰隨公入第。上聞第中無園圃,賜以藩邸小紅橋園,而中分其半為軍機房。嗚呼!聖主之優禮至矣,人臣之寵榮亦極矣。
○396鄂文端公戒弟侈泰之先見
鄂文端公當國時,其弟鄂爾奇亦位躋正卿。一日,公退朝過爾奇書齋,見陳設都麗,賓從豪雄,甫掀簾,不入而去。爾奇急詣兄問故。公庭立責之曰:「汝記我兄弟無屋居祠堂時耶?今偶得志,而侈泰若是,吾知禍不旋踵矣。」爾奇跪泣謝罪始已。嗣後伺公往,先藏珍器屏燕朋乃敢見,然卒為李衛劾奏,以侈敗,世方服公先見也。康祺按:宋子京椽燭修史,侍女滿前,其兄景文嘗有「寄語學士,記得少年讀書某寺時否」之語。文端誡弟,政與之同。惜鄂爾奇無小宋之清才,而奢侈過之,宜其富貴之不終。
○397大理令之戇直
雍正季年,直省祥符駢集,史不勝書。世宗聖量撝謙,多推美於地方大吏。時鄂文端公督雲貴,雲南慶雲屢見,司道詣節轅庭賀,大理令劉某獨曰:「某眼眯,實不見慶雲。」公默然,心嘉其直,遂薦起之,人以為兩難。
○398列聖不惑於異端
世宗睿悟淵微,洞徹三教,萬幾餘暇,聞外間爐火修鍊之說,深知其非,而聊欲試觀其術,因將張太虛、王定乾等數人,置於西苑空閒之地,俳優等視,藉以消閒。及高宗踐阼,始驅逐各回本籍。又列聖深通佛法,世祖章皇帝時,木陳忞最被恩禮,屢侍內廷。康熙朝,則玉琳國師、筑谿禪師主持法席,亦復飫聆聖訓,接引指迷。然諸僧人偶有驕誕越軌之舉,則燬書屏斥,嚴譴隨之。世宗慈悲覺世,尤喜召見僧衲,指示提撕,冀其勉力超悟;其未能領會者,必令陸續散出。高宗諭旨嘗云:「朕崇敬佛法,秉信夙深,參悟實功,仰蒙皇考嘉奬,許以當今法會中契超無上者,朕為第一。」然高宗自登極後,即禁勅緇流。凡有偶見天顏,借端誇耀,或造作言辭,招搖不法,在國典為匪類,在佛教為罪人,必按國法佛法加倍治罪。又以披剃太衆,品類混淆,仍復給發度牒,方准出家之例。蓋聖學之邃,無所不窺,故道笈梵函,咸洞明其奥窔,而聖鑒之明,無微不燭,故異端謬種,必預峻其防。維天縱多能,大中至正,可為萬世法已。
○399封印後預用空白之原始
同治癸酉,余官刑部奉天司,封篆之期,曹司畢集。亡友周編修晉麒時為同舍郎,忽語余云:「中外衙門豫用空白,始於何代?」余不能答,既而曰:「必始於本朝。」緣明以前紀載,不見有此也,必始於冬末春初,緣政令有所不便,增設此例也。頃恭讀《高宗實錄》,載乾隆五年夏四月,始命各省封印後豫用印空白。余所臆說,一驗一不驗,且仍不知此例因何而開,然則掌故之學,豈易言哉?
○400南樓老人畫冊之遭際
禾中錢文端公母陳太夫人,節藝雙絕,鬻畫養親,世所稱南樓老人也。文端既貴,嘗以其畫冊十幀進呈御覽,一幀畫一魚、一黑犬,一幀畫一蜨未入花叢時,一幀畫一蝦、一蠏、一小魚,一幀花籃,一幀大柏,一幀梅花仙女,一幀修篁茂林,一幀楊梅、枇杷、二桃,一幀喜雀,一幀蘿蔔、白菜,皆清華名貴,秀溢人寰。每幀有其夫錢綸光廉江先生題詩二句。乾隆三十一年,高宗於每幀題七絕一首,并御題一跋於後,發還。文端公及其子侍郎汝誠,各作十詩恭和元韻,而侍郎詳跋於後,以詳慶幸。逮乾隆四十七年,文端父子皆沒,高宗因閱錢選所畫犬鳥,偶憶陳太夫人原冊,遣人至浙,取至京師,再呈乙覽,復御製七律一首,長跋一幀,仍歸錢氏。今文端玄孫子密樞部應溥,猶寳守之,固海內之名蹟,亦曠古之奇遭。而高宗聖性淵靈,寸楮尺箋,偶經睿賞,閱十餘年而記憶不忘,即尋常收藏鑒別之名家,恐尚無斯竱摯也。 【錢氏又有文端之《母夜紡授經圖》,高宗及諸名臣均有題詠。其《直盧問寢圖》,則圖文端早朝,先至其母所問安之象,為王肇基所繪,兵後尚存,洵稱家寳。】
○401韓襄毅遺硯之遭際
雷侍郎以諴以一硯贈曾文正公,蓋韓襄毅雍之故物。硯刻瓶形,襄毅自題曰韓瓶硯。後歸王文成公,題硯背數十字,至本朝歸阿文成公,而青浦王侍郎詠題硯匣,復百餘言。咸豐中入雷侍郎手,則曲阜孔繼鑅所貽也。亡弟中書君好蓄古硯,非有詩銘篆刻者不收。余嘗相約為硯箋,採錄頗廣,顧無遭際如斯硯者,二文成、一文正為開闢後有數偉人,韓襄毅之忠勤,雷侍郎之勛伐,蘭泉宥涵之博雅,似亦世不多見。榮哉石兄,吾願具袍笏而拜也。
○402張清恪申辯擅動倉穀
張清恪公初官濟甯道,值歲荒,傾家財運穀以振,并載錢及棉衣數船,分給凍餒者。俄有旨振濟,公奉檄振汶上、陽穀等縣,以擅動倉穀數萬石,將挂彈章。公上書申辯,其略曰:「振濟奉恩旨,非擅動也。動倉穀以廣皇仁,非邀譽也。饑民戶口皆可考,非肥己也。使上有特恩,坐視各州縣之流離死亡而不救,官有餘粟,野有餓莩,本道之罪,其可逭乎?漢汲黯過河內,以便宜發粟,武帝釋之,今已擅動倉穀,題參理應順受。第恐將來山東各官,皆以為戒,視倉穀重、民命輕,害不可言矣。」事得寢,此亦遭逢聖明,得行其志也。今晉豫奇荒,二省官吏,豈無一二志清恪之志者,其能毅然為清恪之所為否邪?
○403聖祖以張伯行為江南第一清官
儀封尚書通籍,用中書,總河張文端公異其才,題赴河工,以勞績補濟甯道,旋遷江甯按察使。聖祖南巡,以公為江南第一清官,徧問大學士督撫以下,推奬無異詞。上大悅曰:「汝等何莫保舉,朕保之,將來居官好,天下以朕為明君;若貪贓壞法,天下人笑朕不識人。」駕至松江,即擢福建巡撫。康祺按:公以候補中書,三遷而膺節鉞,在當日已為特達之遭,迄今士慕民思,巍然孔廡,不益彰仁皇帝知人之明與?
○404蘇閩士民對於張清恪之感情
又公撫蘇時,以緝海盜及科場二事,與總督噶禮互訐,廷臣多袒噶者。上諭削噶禮職,而公留原任。此舉當載信史,無俟致詳。其時江左士民,歡聲徧朝野,榜於門曰:「天子聖明,還我天下第一清官。」焚香結綵,拜龍亭呼萬歲者,至數十萬人。復有數萬人赴京師暢春園,跪■〈梳,代木〉謝恩,願各減一齡,益聖壽萬萬歲,以申真實感激之忱。而閩省士民,亦不謀而合,若赤子之慶慈父母也。嗚呼,此豈易得於小民哉?
○405葛壯節緝海盜之神算
葛壯節公治吾鄉水師時,捕盜最力,以海為家。某年歲除,將士方休息,公忽下令巡海,揚帆掩旗鼓,直搗某山,圍其島,盜方酣飲,盡縛之以歸。歲旦,僚屬集公署賀歲,聞入海捕盜,皆大驚。已而公至,馬前縶大盜數十,付有司詰問,斬之。而以所得器用財貨散士卒,皆叩頭轅門,歡聲雷動而去。或請其故,公曰:「海■〈魚臽〉最細者出某山下,近吾訪諸市而無之,此其山必藪盜,故漁舶不敢前。異時捕之,徒多苦我將士,又散走難盡獲。歲暮,盜必聚窟中,且料我必不出;不設備,故可揜而盡也。」聞者歎服。公精忠大節,已載前編,即其緝盜謀算之神,時方承平,乃竭忠盡智如此,今之建旄列戟者,能師法公百一否耶? 【康祺又聞公恂恂如書生,遇人片長,稱揚不輟,而往往謾駡其僚屬,常曰:號稱武官,乃不能殺一賊,國家設武官焉用此。】
○406陳文貞得以人事君之道
康熙朝名人文詩集,惟澤州、新城及長洲汪氏之所著,為閩人林佶手寫,書法妍雅,尤可寳貴。攷新城、長洲,蓋即澤州相國所薦達也。公為學士時,上數問公能文之士,公舉王士禎以對,王遂以戶部郎中改翰林院侍講。會詔舉博學鴻儒,公疏薦汪琬,汪以主事改官編修。後公長御史臺,上咨九卿廉守令,公舉陸隴其、邵嗣堯,皆得擢為御史。四公者,文學節概,均足衣被天下,振起來茲。然則賢如文貞,豈特儒雅過人,其於以人事君之道,視古大臣復何讓焉?
○407陳文貞格於禽獸
澤州陳文貞公性至孝,始登籍,聞太夫人病,即歸省。後廬墓山居,有百鶴飛翔之異,鄉人名之為百鶴。阡地多虎,公作飼虎文告之,虎乃避去。
○408梅定九約束宗族之嚴
梅定九徵君,以曆算之學,受聖祖特知,一時大夫羣士,皆延跂以為異遇。顧徵君行誼,亦自有不可及者。聖祖南巡,李文貞以君書進呈德州行在所,命坐賜食,三接寵光,並御書「績學探微」四字以賜。朝士敦勸出山,徵君乃亟告歸。營祠廟、定宗禁,梅氏自北宋家宛陵,徵君之先,與聖俞同祖別支。族繁也,自徵君為族長,梅氏無公庭獄訟垂三十年,族屬數千,人無敢博戲者。或侮其父兄,辟宗祠扑擊之,不少恕。君沒,赴弔哭失聲。
○409康熙初年災異策問之合於古意
對策始於西漢,其時董仲舒、劉向之倫,上書言事,於天人相與之際,尤能致慎致詳,使人主知垂象著明,赫然可畏,何其忠也。今制科發策,從無以當時災異,究其應驗之從來者,蓋古意之失久矣。攷康熙初年,韓文懿公所擬策問,有曰:「我皇上以沖齡嗣曆服,即位以來,彗星見於翼軫及婁,歷十有三宿。京師地震;河北、淮南水暴溢,侵廬舍、壞城郭;陝西元霜降,大雨雪,偃禾稼,殺人民;山東西大饑,人相食;江北旱蝗,都城墮陷十餘丈,下視水中若廬舍然,或訛言佛出相驚,蓋五六年之間,變故多矣。」又曰:「入春以來,白氣亘天,長數丈,如匹練,灼爍有光,陝西益饑,民死相枕,河數潰徙,淮上州縣被水災,而畿輔亢旱不雨,五月癸卯,太白晝見,凡三日不滅」云云。康祺詳繹其詞,以謂頗有合於古誼,且諸所稱引,未必盡載史編,爰節錄之,以見人事兆於下,則天表應於上,災異偶徵,亦盛世所不免。唯我聖祖敬天勤民,側身修省,用能掃除僭逆,風雨節而寒暑時,年穀順成,岳凟效職,變咎徵以為休徵。康熙一朝,遂遠邁於成康、文景之治,殷憂啟聖,萬世可型,何待弭筆小臣,諓諓顧慮,一若非捃撏讖緯,附會禎祥,不足以稱官書之體例也者,惑亦甚已。
○410孔文謤因奏求蓄髮革職
國初入關定鼎,首奠山東,薙髮令下,原任知府孔文謤奏:「臣家宗子衍聖公孔元植,已率四世子孫告之祖廟,俱遵令薙髮訖。但念先聖為典禮之宗,顏、曾、孟三賢起而羽翼,禮之大者莫要於冠服,先聖之章甫逢掖,子孫世世守之,是以自漢暨明,制度雖有捐益,獨臣家服制,三千年來未之或改。今一旦變更,恐於皇上崇儒重道之典,有未備也。應否蓄髮以復先世衣冠,統惟聖裁。」得旨:「薙髮嚴旨,違者無赦,孔文謤奏求蓄髮,已犯不赦之條,姑念聖裔免死。況孔子聖之時,似此違制,有玷伊祖時中之道,著革職永不敘用。」
○411溧陽松江等處出現玉璽
康熙四年,江南江西總督郎廷佐奏:溧陽縣農民顧起龍等,獲玉璽,篆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十六字,遣官齎進。命貯內庫,賞起龍等各銀五十兩,齎璽筆帖式三員各馬一匹。攷雍正間,松江漁戶網得玉璽,經提督高其位奏進,已紀前筆。惟松江、溧陽既非列代肇域之區,又無孱王蒙塵之轍,豈耕漁賤業,亦知詭詐以求榮歟?抑果前朝重器,流轉人間,其顯晦沈揚,乃亦有前定之時地耶?
○412聖祖射獵之神武
聖祖晚年,嘗於行圍幄次諭近御侍衛諸臣曰:「朕自幼至老,凡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猻十,麋鹿十四,狼九十六,野猪一百三十二,哨獲之鹿凡數百,其餘射獲諸獸,不勝記矣。又於一日內射兔三百一十八。」讀此,知我聖祖大勇大仁,允文允武,均足冠冕百王,宜一時蕃部君長,懾慄天威,咸執梃隨鞭之恐後也。
○413武虛谷之行誼
武虛谷先生至性敦篤,重風義,嘗由京師奉兄柩南歸,乏資斧,手輓鹿車,不避溽暑泥■〈氵甯〉,比達里門,足重■〈〈艹〈冂外氺内〉〉〉,數月不能行。族孫有孤貧者,十五年與同爨。聞師喪,千里奔赴。康祺竊謂:此數事,當求之後漢《獨行傳》中。
○414武虛谷借警墨吏
虛谷宰博山時,檄治鄰邑煤窰獄,窰戶介典史某以白金二千進,典史憚其威望,不敢言。虛谷廉知之,因禱雨謂典史:「吾禱於神,雖貧不為墨吏也,雷霆實聞之。」時適震雷,典史驚悚,遂獲澍雨。合前筆所載擒治番役一事觀之,虛谷之為吏,蓋所謂無欲則剛。
○415阿文成遺事
余紀聞中述阿文成事夥矣,頃讀孫淵如《嘉穀堂集》,記公遺事,復採一二,以補前闕,愧未能如朱子《名臣言行錄》之類次先後,條列整齊也。記云:「公承家教,進止溫恭,起居有常處。每朝,先五鼓起,入禁廷,坐直房待旦,不假寐。諸曹屏息,室內外如無人。召閣部直事官,詢上折記閣本,與歲時應舉掌固,及一日所折獄,備顧問,始入內朝。有奏稿,必親閱無誤字乃進御。或上輦經直房,侍者下戶簾,公從室內起立,垂手候鹵簿過,方復坐。」又云:「公畫諾至恭慎,每署日稿尾,雖遇倉猝,運末筆如有力千鈞。」又云:「公管刑部最久,一郎與公議公事不合,公嫌其戇直,而卒予特擢。郎有傴僂而勤政者,公舉任劇郡;及入覲,高宗亦曰:人果不可以貌取也。」